关注 ,让诗歌点亮生活!胡超,一九八八年生于湖北英山,有作品发表于《芳草》《星星》等,出版有诗集《风吹过山冈》,现居武汉。
风力发电机 ◈ 天 浴 傍晚的南俄湖,水荇在浅水滩飘摇那群比水荇只高出半个头的小孩子脱了个精光鱼跃下水,像一群没毛的小鸭子有女人蹲在船头擦拭内衣包不住的地方三个小女孩看到岸边来了一群陌生人用手划着坐船去了深水她们相互撕扯着都扎进了水里没脱衣服的,单手拉着船舷用另一只手把衣服扔进船舱拐角那边,男人在坐船边用肥皂擦完身子游去深水划了个来回就上岸回家了,留下女人和一个尚由别人摆布的婴儿构成坐船中完整的部分女人偷看了我们几眼,就背对着我们把手伸进围裙里擦身子又把一套干净的衣服塞进围裙里穿好我手上拿着高倍相机却没有拍出天边的母亲用白云轻轻地擦拭麟儿五点半的龙山县保持沉默南俄湖的水面平静得没有多余的波浪◈ 候鸟或自由落体某瞬,我几乎把候鸟等同于自由我在山中行走,它在头顶乱飞我夏天热、冬天冷它却总能把住这球体的脉门与四时打一场纬度战同样是借东风,这排风力发电机在无人区,向天空伸出三片叶子它们旋转、嘶叫,哪怕是哀号也终归是逃不出那个圆圈也是循着那个圆圈我已经在这个世上瞎逛了三十年某刻,我见识了候鸟与自由走得最近的那一步是在那排风机立起来以后这群鸟撞上去做自由落体奔向尸体,义无反顾死亡变得和重力加速度一样永恒我才发现这世上的圆圈小到一点,大到无穷◈ 漫 游该用怎样的声音迎接贵客?在鄂皖边界,碎石路都不敢直抒胸臆径拐它的九曲十八弯当那群兄弟抵达金鸡岭村安徽联通发来了欢迎短信对着湖北人夸安徽的人杰地灵多少年来,兄弟们分散南北偶尔过年才回家把老父母丢在这大别山深处家乡的变化大呀可通往各村的水泥路依然蜿蜒曲折姑妈在山中长大半年前因乳腺癌又跑进了山里面大山依然沉默,飞出去的鸟儿叽叽喳喳我试着去想当年的欢迎词那条漫游短信就又响了一次想起姑妈在深山里无助的时候我们这群儿子似乎也不在服务区◈ 不属于乔木或灌木行走山脊,南山乔木与北山灌木的区别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阵风掀起我的草帽顺着玉皇顶上的那棵松树的指引往南,飞去从荒草、荆棘飞向松林,就像那名技术员升迁至主管,站到了更高的位置站到了山的后面属于乔木的那一侧。
至于北风吹过北山,那些荒草总归是一边倒,如旱地的青青麦苗又像正在种植麦子的父亲背对苍天。
他们渺小而卑微却承担着人世的北风但风机不同毕竟它是个大个子二百多吨的结实身躯总是站立山巅,直面北风它不属于乔木也不属于灌木◈ 运风机上山凭借这五米宽的碎石路面上山只有两种事物值得提及塔筒二百吨,可以分为五节叶片七十米构成了自身最小的部分五节塔筒躺在货车车厢内没有上山前,都是废铁他们甚至还可以更轻无非就是分做八节十节长叶片站在特种运输车辆上是青山上的一根银发士可杀不可拆,它带着出厂时的臭脾气一直从躺在地上倔到伸向空中在山巅,五节塔筒重逢后结为兄弟五根手指握成拳头向天,反地心引力举着轮毂,离开地球一百米叶片在地球之外养它的浩然之气有风来,它就转两圈,嚎两嗓子◈ 美好的事物藏在了深处今日只有清风习习,刚好送那团雾霭过来驻足那几名追风人站立的山中却没有力气送它们走在白头岭,指南针也有所动摇并没有准确地指示方向我是说追风人迷路了追风人就地休憩,目力所及的也只是正前面二十米处那座小山包追风人要上路了但我想说的是:白头岭其实是有两座相距二十米的山包组成,每年五月各自的山顶开出各自的骷髅花。
追风人错过的那个山包,可能正是最亲近的那个。
或者因为雾霭把那些美好的事物藏在了深处。
好在尘世中并没有那么多的浮云遮望眼。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挥霍◈ 狭管效应从西部高原跌下来的风爬不过竹塘岭从东海赶过来的风也爬不上铜山岭这两座高山平行站立,相敬如宾像一对夫妇,守着这片丘陵上江圩夹在中间很难做人躺在狭管里,就需要承受双倍北风锦江村某处灯火时亮时熄照着厨房和卧室,也照着人间琐事永明河上皓月当空,与人间保持必要的平行我们走在省道上不知何去何从夹在中间,我们可以重返人间或者仰望星空当上江圩风电场并网发电的那一刻它已经做好了选择不与高山攀亲戚,也不与流水谈人情远离民居,以防噪音惊扰了人间情事站立山巅,而这些所谓的丘陵离天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鱼肠好久没有登高了,也就是好久都在山下转立鱼峰山小而高,上观景台,我们走的就是鱼肠道一千多年了,时间的画笔还在捯饬喀斯特地貌我担心的事终究没有发生,有光投进来在山里面,裂开的光,我们不会长埋山中于是我决定了,余生不爱鹅卵石爱柳宗元,因而我珍惜向上爬的每一级石阶每上一级,就得用三百九十二做减法仿佛发配,站在观景台我看到了柳江的偏心她用半圆抱着柳北的繁华而我栖身的快捷酒店置身柳南与这只立着的鱼为伍关于立鱼,我一直在想鱼头与鱼尾到底哪个在上刚才在鱼肠道出来后并没有通往山顶之路待在肚子里,鱼书难至,我有剑也不敢乱砍事实上,在立鱼峰,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而现在,我必须下到仙奕岩然后再上◈ 那些间接发生的事物爬上蛇龙尖,离天空又近了一千五百多米那八十米的钢制塔筒站立山巅转动三枚叶片,向天空招手彼时山下,女人在屋脚点起三根香,祈祷明天的好天气。
屋内的灯泡趁着夜色渐次地亮了,木柴在土灶里烤着铁制锅底,关于那些间接发生的事物比如一瓢清水倒下米饭就熟了,铁锅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我是说风机在离天堂近了一千五百多米的地方工作着,山脚的电灯就亮了天空并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江湖孤旅摇晃的高铁如洞庭湖上的一叶扁舟从长沙回武汉的高铁上全是人声昨夜宿圭塘河边,凌晨三点坐卧飘窗听车躁看灯里的光和光电转换和高压线和光伏板而现在窗外的丘陵和高楼犯模糊树影,楼晕,餐车服务员站在我前面变成三人她一张口三句话就一起出来盒饭、水果和饮料,又空溜一趟车在岳阳东站只停了两分钟还有整整一个小时我就可以重新看到长江了也就是说一小时之后,我就得把岳阳讲清楚水面漂浮式光伏电站必然符合一切科学的原理而我的扁舟还在洞庭湖上漂着没有什么逻辑我的肉身需要闭一会儿眼睛,养神回家希望昨晚长出的黑眼圈赶紧漂走吧◈ 那只黄腹山雀飞出了丛林一吃昆虫,学习人类做对人类有益的事做留鸟,学习人类安土重迁守着这片林子追风人进入丛林深处尝试与禽鸟和平相处风机立起来时天空就有撕裂的回声做禽鸟易,做人难啊曾经“双宿双栖”的黄腹山雀振翅飞出丛林,说走就走了追风人还背着人世中的双肩包在山中喘着粗气二群居的黄腹山雀在针叶树间飞来飞去嘁嘁喳喳地叫了一个月安可曲用的是高调颤音试图把旧音拖出新意山下KTV包间,我们在给师弟践行和平分手,辞职,留下武汉三镇把自己放进新西兰就像他曾经送风机入山林在山中,我们还在练习爬行那只黄腹山雀啄碎巢穴飞出丛林让勇气、自由和孤独比出大小藤蔓在山腰处打它的结三只有安静下来才能看到黄腹山雀翅上覆羽黑褐色,如同失眠夜的色板遗忘在针叶间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看清白天忙忙碌碌,从这一座山头翻到另一座上山下山。
早上八点,在路口我们查地图,站上石头,校指南针试图用北边说服南边黄腹山雀就从头上飞出丛林并不决绝,反而还带着迟疑、忐忑以及下睑泪痕飞走了四世上根本就没有另一处丛林进山之后都还是同样的木石与鸟类为邻见到毒蛇还是必须敬而远之觅昆虫果腹,与人类套近乎站在山腰的时候阳光会照出面庞背后还是会投下阴影尽管如此,黄腹山雀还是飞走了从此处丛林飞向了南方,另一个此处练习飞行学习人类在赴死的必经之路上练习生存选自《芳草》2020年第1期